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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峰:祭拜粟裕将军墓有感
发布时间: 2023-11-03

春末夏初,山花烂漫。有幸参与省红色资源立法起草专班,赴丽水调研。

第一站去的是遂昌的王村口。这个仙霞岭下的红色小镇,在浙江革命史上赫赫有名。88年前的1935年,刘英、粟裕领导的红军挺进师,以王村口为中心,建立了浙西南游击根据地。这是中央红军在浙江开创的第一块根据地,使浙南、浙西南成为中国革命在南方的一个重要支点。

如今的王村口,俨然成为红色教育的大课堂。穿村而过的乌溪江,环绕着蔡相庙、天后宫、宏济桥等革命遗址,重修的中国工农红军挺进师纪念馆巍然屹立,反映挺进师斗争的大幅彩绘墙画随处可见。虽然对这一段历史并不陌生,但身临其境、睹物思人,仍不免让人肃然起敬、感受良多。

忽然想起,粟裕大将逝世后,骨灰安放在他战斗过的八省二十多个地方,其中就有浙江,我去过三处,一是长兴的苏浙军区旧址,二是温州革命烈士纪念馆,三是平阳的抗日救亡干部学校旧址。其他的不知在何处,也不知是否还有。但我猜测,如果有的话,大概率会在温州、丽水一带。

岂料,随行的丽水市委党史研究室的同志脱口而出:“王村口就有一处”。

惊喜之余,马上让他带去瞻仰。转过乌溪江西岸,一个小山头映入眼帘。拾阶而上,满眼苍翠。跨过刻有“月光山公园”描红大字的山门,便见一座气势非凡的六角凉亭矗立其中,它飞檐斗角、古朴典雅,又略显年代沧桑。凉亭正中,立有一块两米多高的青石碑,上书“粟裕同志纪念碑”七个大字。随行人员介绍,这就是粟裕骨灰安放处。

立在碑前,一行人庄严肃穆,不知在谁的提议下,大家排成一行,深深三鞠躬。听随行人员介绍,粟裕1984年2月病逝后,按其生前遗愿,由其子女将其中一份骨灰护送到月光山安放,其后遂昌县政府在此修建公园,以作纪念。1985年,粟裕夫人楚青携家人来此祭扫,在纪念碑两侧种下两棵广玉兰树,并题诗一首:“当年鏖战此山中,热血染得乌溪红。鱼水相依深情在,浩气长存月光峰”。如今,这首镌刻在石碑上的诗词,永远陪伴在粟裕的身旁,陪伴在这片粟裕出生入死三年的浙西南土地上。

从月光山下来,根据行程安排,我们又赶往龙泉市。路上,丽水市委党史研究室的同志又给了我一个更大惊喜:“龙泉革命烈士陵园也有粟裕骨灰安放处”。他说,当年在提炼浙西南革命精神时,专门统计过,粟裕骨灰安放处在浙江有五处,其中一处在湖州长兴,两处在温州,还有两处在丽水。

带着期盼的心情,一个多小时后,我们来到龙泉革命烈士陵园。陵园很大,占据了整整一个山头,修有石阶、栏杆、花坛,山上苍松翠柏、绿树成荫。一到陵园,直奔粟裕骨灰安放处,不料前几天大雨塌方,平常的路走不了,只能从旁边绕行。转过几个弯,在山顶的一片密林之中,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处粟裕骨灰安放处。

刻有“粟裕将军部分骨灰敬撒于此”十二个大字的长方型纪念碑,静静地横立在山岗上,眺望着当年挺进师打响入浙第一枪的宝溪、住龙方向,周围没有其他人,往来的只有拂面而过的轻风和空灵般的鸟叫声。纪念碑极其普通,没有装饰,也不显眼,像极了粟裕朴素、低调的为人。

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,默默瞻仰。粟裕那光辉的一生,像过电影般从脑海掠过。

他是战神。当之无愧的大将之首,拥有“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”的超人胆魄和“谈笑间,樯橹灰飞烟灭”的雄才大略,曾经创下苏中七战七捷、孟良崮全歼整编七十四师、淮海战役六十万打赢八十万、百万雄师过大江等一连串战争神话。毛泽东称他是最会带兵打仗的人,又称他是人才、将才、帅才,是人民解放军的战将。

他为人低调。曾经二让司令。一让司令发生在1945年10月,让出了华中军区司令。二让司令发生在1948年5月,让出了华东野战军司令。1948年10月下旬,他还主动向中央军委建议,由配合华东野战军作战的陈毅、邓小平统一指挥淮海战役。

他与浙江渊源颇深。曾经三次战斗在浙江,前后共六个年头。1934年7月,他担任北上抗日先遣队参谋长,在浙江“四进四出”,时年27岁。1935年3月,又率红军挺进师扎根浙南、浙西南,开展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,直到1938年3月赴皖南整编才离开浙江。1945年1月,他重回浙江,担任苏浙军区司令,领导取得天目山三次“反顽”斗争的胜利。由于长期远离中央,始终处于恶劣的斗争环境,养成了他敢打硬仗、险仗的特点;后期苏浙军区的斗争,又初步培养了他大兵团作战的能力。这些宝贵经历,为他成为战神奠定了基础。

他与浙江感情很深。浙江是国民党反动集团统治的腹地,红军挺进师是他们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浙南三年游击战争,天天像过“鬼门关”。最困难的时候,粟裕连续在深山老林里走了三天三夜,一天行军180里,从早到晚打了七仗。红军伤员只能躲到野外的棺材里养伤。是浙南的老百姓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他们。粟裕在《回忆浙南三年游击战争》一文中,曾深情回忆了一位名叫潘世雅的游击队长和他妻子王玉英的故事。在反“清剿”斗争中,潘世雅和他妻子不幸被捕,潘世雅宁死不屈,英勇牺牲。敌人拷打王玉英,为了保守党和红军的秘密,她毅然用剪刀剪断自己的舌头,敌人没有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材料。粟裕牢记浙南人民的恩情,1979年,龙泉县委、县政府重修烈士陵园,去函请粟裕题写门楼的门额,粟裕很快就题写了“龙泉县革命烈士陵园”九个苍劲有力的大字,并落款“粟裕敬题”。六年后,他的一部分骨灰也安放于此,与他的战友和同志永远不再分开。

这里还有两个故事值得一提。

第一个是粟裕与叶飞的故事。1936年秋,闽浙边临时省委受“左”的思想影响,以“分裂省委”的罪名,命令粟裕将叶飞押送到省委处理,粟裕虽然十分震惊,但身不由己,不得不执行命令。所幸在押解过程当中,受国民党部队伏击,叶飞逃脱,史称“南阳事件”。粟裕受此事牵连,也被临时省委斗争。两人再次走在一起,是在新四军时期,此后一直到解放战争,两人襟怀坦荡、长期搭档,成为亲密战友,都没有受此事影响,也没有再提起此事。粟裕逝世后,叶飞亲自为王村口的粟裕纪念碑题写了碑文。

第二个是粟裕与对手的故事。也许是巧合,也许应了“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时候一到,统统报销”这句老话,粟裕在浙江的不少老对手,十多年后在解放战争的战场上,又成了他的对手。不过时过境迁,那时候他们有多嚣张,这时候就有多狼狈。

比如,清剿红军挺进师的得力干将——浙江保安团,当时共编有七个团,1935年春,浙江保安处处长俞济时率领其中三个团,组建国民党58师。后来,58师又发展为整编74师,位居国民党五大主力之首,1947年5月在孟良崮,被粟裕指挥的华东野战军全歼。

又如,国民党第18军是1935年清剿红军挺进师的主力,由它扩编而来的第12兵团,1948年12月在淮海战役中,被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包围全歼。兵团司令黄维,清剿挺进师时任第18军第11师师长,被俘。副司令胡琏,清剿挺进师时任第66团团长,搭乘坦克,侥幸逃脱。

再如,1934年12月,国民党补充第一旅旅长王耀武,从浙江一路尾随北上抗日先遣队进入安徽,谭家桥一仗,使先遣队遭受重创,为后来先遣队的失败埋下了伏笔。后来王耀武一路升迁,担任国民党山东省主席,1948年9月,粟裕指挥华东野战军攻克济南,活捉王耀武,终报一箭之仇。1978年9月,已经71岁的粟裕重回谭家桥,凝视远方,回忆往昔,久久没有言语。

夕阳西下,我们告别龙泉革命烈士陵园,告别大将粟裕,但却带不走他对浙江,特别是对“浙南三年”的深厚感情。正因为如此,百年之后的粟裕,愿意以这种方式回归浙江,回到他曾经朝夕相处、生死相依的战友身边,注视着后人继承他们的事业,逐步把他们的理想变为现实。如今的浙江,没有辜负前人的期盼,这片曾经诞生过红船,萌发了新思想的红土地,正在“八八战略”指引下,奋力谱写中国式现代化的新篇章。此情此景,那些长眠在地下的革命前辈,当会欣慰、点赞。

作为党史人,我们比别人更明白,党史不是抽象的,它由一个个具体的人和事组成。讲好党史故事,把这些人和事一代代传下去,不要让他们的事迹在我们这代人手上失传,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。如果再过20年,连粟裕是谁,红军挺进师是干吗的都没人知道,怎么对得起打天下的革命前辈?

而对我这样的“粟迷”来说,此行则又多了层意义,我完成了走遍浙江所有粟裕骨灰安放处的夙愿,完成了与粟裕的一轮心灵对话。我相信,就是时间再长,粟裕和革命前辈的功绩也不会磨灭,它已经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,与天地同在,与日月同辉。

今年8月10日,是粟裕大将诞辰116周年的日子。谨以此文悼之。

 

(作者单位:中共浙江省委党史和文献研究室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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