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霜倾洒在大地,花朵瑟缩地做着春天的梦,默于天际的小山村被一层浓雾遮掩。暗黄的、萧索的、寂寥的……唯有树木傲然站立,企图冲突寒冷的束缚,触达苍穹的边际。
这是一棵大樟树。
树皮化为肌骨,守护着村人度过一生;树叶化成无边的情丝,牵挂着从乡里走出来的孩子。二十世纪二十年代,山河呜咽,松涛哀泣,祖国每一寸土地都烙着深深的血痕。一个瘦骨如柴的青年站在大樟树下,宣讲革命道理,号召乡村走上革命道路。在年轻的听觉里,一切事物都在痛苦地嘶呖。但,救国的决心更加轰鸣。青年为民主而呐喊举臂,以己之躯燃烧百年的没落与腐朽,他就是沙氏五杰之一沙文求。生兮,死兮,英雄从不惧怕任何可怕的东西。
梅溪自村前潺潺流过,岁月成河滚滚而去,樟树的枝条愈发遒劲沧桑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,传奇画家沙耆坐在大樟树下写生,泼墨挥豪,画下故乡的模样。石头垒墙,搡艾草青团,树下抲蛇……在旧报纸和糊窗户的白纸上,流淌着乡间的温暖灵动。沙耆用细腻的笔触纾解着自己难抿的乡愁,将时代的浊气一并呼出。
在大樟树枝桠的指引下,走过起伏的坡道,一幢四开间的木结构重檐楼屋跃入眼帘。这是沙耆画中的圣地,也是沙孟海、沙文求、沙文汉、沙文威、沙文度五兄弟出生、居住、生活的地方——沙氏故居。
走进故居堂屋,正中茶几上摆放着沙耆亲手制作的沙文求烈士的塑像,“且为忠魂舞,当惊世界殊”沙孟海亲书的对联力透纸背。
一声声呐喊、一股股豪情、一片片赤胆忠心,沙氏五杰传奇般的一生,贯穿着整个二十世纪的中国,宛若一部浓缩的中国近代革命史。
“海内榜书,沙翁第一”。老大沙孟海是继往开来的一代书法宗师,独创“沙体”,如黄钟大吕,响遏行云,他挥毫的“大雄宝殿”仍静矗在灵隐寺。然家之难,国之殤。为了帮助四个弟弟闹革命,沙孟海鬻文卖字,通宵达旦书写篆刻。自从,文香四溢的铁画银钩之间多了一份革命信仰,渴望、期盼、深情皆被倾注于中。
在大樟树下奋臂高呼的正是老二沙文求。接受马克思主义教育后,沙文求革命意志坚定。“昆仑为志,东海为心;万里长江,为君之情。飞步东行,愿君莫驻;瞿塘三峡,愿君莫躇。”他以笔为刀,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想,一生为革命事业奔波,牺牲时年仅二十四岁。
老三沙文汉长期在白区担任领导,是新中国成立后浙江省第一任省长;老四沙文威是卓越的红色谍报干将,进入国民党核心部门获取有价值的机密情况,对党忠诚,解放后任全国政协副秘书长;老五沙文度爱好绘画,师从徐悲鸿,得到徐悲鸿的高度评价,但乌云笼罩,他毅然决然奔赴延安,不幸牺牲……
在翻腾的历史波涛中,一个民族的兴衰和家族五兄弟的命运相互交织。是“救我中华”的热血挥洒,是大樟树下的铿锵誓言,是深入敌区的九死一生,是浴血疆场的马革尸还……在沙氏故居里,二十八块展览版面和十余件家具将历史深深铭记,在中华民族的丰功碑上,沙氏五杰永垂不朽!
再往里走去,后花园依山而建,似能听见竹林涛涛。沙文求年少时种植的银杏,如今已有百岁,高大挺拔,和村口的大樟树遥遥相应。村后的山腰上矗立着石块砌成的纪念碑,上面书写着“宁波第一农村党支部革命旧址”。
上世纪二十年代,小山村星火闪耀。1926年5月,中共沙村支部成立,沙文求为第一任书记,这是宁波地区最早的农村党支部之一。在沙文求的带领下,大嵩江两岸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。以爱国之魂化为护国之剑,鄞奉两地组织发动“罗浦暴动”,打响了宁波地区农民武装革命运动的第一枪。
走完一圈已是傍晚。正有一对夫妻为柴米油盐、儿女婚嫁而吵嘴,他家院子里的小灶锅里翻腾着气泡,灶膛中燃烧的火柴熶起的熊熊火苗,舔舐着锅底。平凡的烟火气似乎也能点亮天际的那抹黑。
冬天的树,落尽了所有的叶子。
但很快,它会吐出一朵一朵嫩绿的新叶,像一朵一朵火焰,飘动在空中。
见证了百年历史的大树仍然会继续往上长,长得很高,很大。